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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写在大地之上

2020-05-15 08:36:56大地的文章访问手机版249

你的名字,写在大地之上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声姑苏,便唤起一幅永恒的画面,江南古城白墙黑瓦宁静秀美,石砌的小巷幽深曲折,蜿蜒在岁月的深处。清亮平静的河水穿城而过,河岸人家临河而居,开窗面水,最寻常的日子就是蹲在台阶上淘洗着日常的生活,菜米油盐,家长里短。橹声欸乃,打开薄薄的晨雾,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袅娜的走过弯弯的石拱桥。

姑苏对于许多人来说,它只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但是对生活在那里的人来说,姑苏城和那些写在大地之上,山的名字,河流的名字,城市、村落的名字,都是记忆的二维码,“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只要一扫码,名字背后的风土人情山水风光便一览无遗。这些写在大地之上的地名,对于游子来说,每一个地名都是一条回家的路;而对于历史来说,每一个地名都是一个历史文化密码。

唐人白居易的三首《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家喻户晓,传颂千古。

曾经担任杭州刺史的白居易,在杭州呆了两年,后来又担任苏州刺史,任期也一年有余。在他的青年时期,曾漫游江南,旅居苏杭,故此江南在他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当他因病卸任苏州刺史,回到洛阳后十二年,六十七岁时,写下了这三首忆江南,江南一山一水一花一木和许多生活的细节印记都深深的烙刻中在“忆江南”三个字上,以致于江南成为暮年时期的白居易梦中常唤出口那个温暖无比的名字。

当然,不仅仅是白居易,江南还是无数文人墨客心中的挥之不去的梦,“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也正是无数的文人墨客和历史一起,把江南打磨成一个鲜明的地域文化符号。

         跟江南这样的文化符号相去甚远,我的老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海岛,平潭岛。在没有互联网之前,我们要很费力的描述老家所在的位置,但有了互联网之后,只要百度一下,各种讯息就扑面而来,平潭县,简称“岚”,俗称海坛,亦称海山,福建省福州市辖县,位于福建省东部海域,由以海坛岛为主的126个岛屿组成,是福建省第一大岛,我国第五大岛,素有“千礁岛县”之称,是祖国大陆距台湾最近的岛县,是著名渔业基地。这是早些年的关于家乡的词条信息,现在,平潭岛在国内外颇有影响力,亦改称为平潭综合实验区,并有了自贸区,国际旅游岛等令人称羡的头衔。但是“岚岛”一直是平潭游子对于故乡最熟悉的称呼,而“海山哥”也始终是平潭汉子最响亮的名字。

当然,故乡对于我来说,除了岚岛这个称呼,还有那个生活了几十年,名字叫东坑的村庄。那是一个临海的小村庄,村里人口不多,陈姓、何姓、林姓,三姓共居,毗邻的村落分别是北边的酒店,东边的瓦窑,西面的半山,西南边是当盛,东南边则是一个叫蛇鼻下的小村庄。有一度,应该是在大跃进时期吧,好多村庄都改了名,比如把土库改为先进,把玉屿改了叫民主,白沙垅改名为红卫,所幸的是我所在的村庄在行政区划的户籍上有一个名字叫东安,但实际上周边的村庄和本村的人一直沿用着东坑这个名字,尽管村庄的名字和实际的地理环境并不相符,东坑所在的地势要比周边任何一个村庄都来得平坦开阔。

对于故乡人来说,故乡的名字是认亲的主要凭据。记得小时候在田埂边上干农活,过来了一个老太太,顺口一问:孩子,哪村的呀?我指着村庄的方向说,东坑的。老太太来了兴致,把我拉了过来,细细端详一番,那你是哪家的孩子呀?我咋不认得呢?我也是这个村的。这下轮到我纳闷了,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个老太太呢,凭啥说是我们村的?老太太细问了我爸爸的名字,说不知道,又问了我爷爷的名字,她高兴的摸摸我的头,原来是守福大哥家的孙女呢。都怎么大了,不说你是东坑的,见面说不定打起来都不知道是自家人。后来,妈妈来了,一见老太太,就亲热的叫姑妈,并拉着我说,这是柏岚岭的姑婆婆,也是我们东坑的呢,是村东头阿钦家的姑婆婆。

老家的习俗,姑娘出嫁后,娘家人就会在称呼前冠上夫家的村庄名字。比如,我有两个姑姑,分别嫁在玉油村和剑湖村,姑姑回娘家时,我们几个孩子就老远往家里报信,妈,玉油姑姑来了。妈,剑湖姑姑到村口了。说起玉油姑姑和剑湖姑姑的村庄,实际的土名并不是这么写的,它们的名字都很别扭,按照老家的方言,前者叫夜壶窝,后者的名字叫咸土窝,但是说句公道话,那两个村都很漂亮的,夜壶窝在酒店村的北边,一片平展展的沙地,村子中心有一个小小的沙丘,村庄里林姓居多。嫁在夜壶窝的姑姑和姑丈以炸油条、油饼,做包子馒头为生,前面生了六胎女孩,后面才生了两个表弟,姑姑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又生了一胎女孩的焦虑和无休止的家务当中度过的。但玉油姑姑家是我在童年时去的最经常的地方之一,一则两个村庄离得不远,二则去姑姑家总能绕到一点油条和油饼打牙祭,这在那个年代是不可多得的奢侈。而远在咸土窝的姑姑家只在正儿八经的走亲戚的时候才去的,比如表哥结婚了,姑姑家盖新房子了。偶尔妈妈也会使唤我们跑腿,但两个村庄实在离得有点远。记得一次跟着大表姐去咸土窝的姑姑家,迈着两条小短腿紧跟着表姐的步伐,还没到一半就走不动了,把口袋里的两毛压岁钱拿了出来,跟表姐说我们还是雇个自行车派,我实在走不动了。那时候,要是慷慨的话,走远路的可以花上八分或者一毛钱雇自行车载着,类似于现在的打的。当然,比我大几岁的表姐不舍得花那两毛钱,就背上我走到咸土窝的姑姑家。和玉油姑姑的村子不同的是,剑湖姑姑的村子像下棋的人把一小把棋子随意的从一个不大的小山包上撒落下来,上百户人家的房屋依次错落的从山腰建到公路边上。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绕过许多人家屋前屋后,把我们送到姑姑家门前。

每每家族里有喜事,大家就开始盘点开来,西营的二姐来了没?东边楼仔的姑姑腿脚不好,派车去接了吗?我们出嫁到四邻八乡的姑姑、姐妹们就又一次带着的她们村庄的各种传闻聚集在一起,酒席上除了唠上家庭里的各种琐事,各个村庄的名字也和那些酒菜一起热烈的呈现在酒席之上。家族里的老人百岁西归,葬礼上的礼数一点都不得马虎,主持祭拜仪式的司仪必须要把来自各个村庄的亲戚一一就着大喇叭读出来,先读村庄后跟姓名,如,六秀村外家林见齐领族亲56户送来了高级毛毯,下山西楼的外孙女陈宝斌夫妇给外祖母送来了花圈。村庄的名字在许多场合和我们每个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老家人聊天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我们的亲戚遍布四邻八乡,聊着聊着,那些个虽说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却因着村庄的缘故都能扯上亲戚关系。妈妈跟婶婶她们在井台聊起天来,基本是这样的套路,妈妈说:“我昨天去了钟门我姐家,外甥添了胖小子。”婶婶就问了:“都生孩子啦?媳妇是哪找的呀?”“看澳村的,我姐酒店村的大姑姐给介绍的,外甥娘子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嫁到半山村祖茂家做儿媳。”婶婶就接上了“祖茂家是我表姑,前年有听说他儿子找了对象是看澳村的,原来是你外甥娘子是祖茂儿媳的妹妹呀。”

如果说,那些历史名城的名字里藏着丰富的历史印记,那么村庄的名字有着特别的山野气息。要么用姓氏当名称,郭厝里、张家沟、赵家楼、李庄,当然,有时赵家楼的村民还真大多数都姓赵,也有呢,名叫谢厝的村庄没一个姓谢的,一打听,原来村庄的土名叫“吃过厝”,老家方言里的“吃”和“谢”一个音,在登记村庄名字的时候,干部们通常都会就着相近的发音或者大致的意思,整个文雅的名字给上到行政区划的户口本上。比如,一个叫“野猫洞”的村子,它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是特有仙气的“紫霞”;一个土名叫“皱郎”的村庄上到户口本上的官名神奇的变成了“齐富村”。有些名称里有山有水,如跨海村,过溪村,青峰村。有些村庄标着清晰的地理方位,如南楼和北厝,西楼和东坑,但是奇妙的是村庄的名字和真正的地理方位简直是南辕北辙,北厝在南楼的南边呢,西楼则在东坑的东面。还有各种带着色彩的村庄名字真不知从何而来,红山子,青峰尾,白沙垅。有些村庄的名字倒是名副其实,如马腿村是一处填土围垦的地方,整个地形形似一只马腿。瓦窑村还真有着悠久的烧瓦历史。观音堂下村,村庄东头山上还真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只不过并没有供着观音菩萨。

如果顺着村庄的名字梳理一下,有时还是会找到一个地方的地理特征或者历史印记,大姨家所在的村庄名叫钟门,因为那个海边小渔村位于海坛岛的西北边上,与对面的大练岛隔海对望,两地之间的狭窄的海道上有一突兀而起的礁石,形似倒扣的大钟,挡在湍急的海流当中,渔民们把那礁岩取名为钟门,村庄便因此而得名。小时候去大姨家,要路过好几个村子,一个叫西营的村庄在通往钟门的要道上,再往里走,还要经过一个叫军厝底的村子。据《平潭县志》记载,宋初在海坛岛上设牧监,饲养军马。宝元元年(1038年),设巡检司于海坛钟门(今苏澳镇钟门村),皇祐年间迁移福清海口。嘉祐四年(1059年) :巡检司复移驻钟门,并在钟门一带修建供军马来往的“军路”和“马道头”。 而军厝底就在那条“军路”上,估计就是因为驻军的缘故而得名。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军设在福清镇东卫的水师海坛镇移驻海坛岛,建设衙署。该镇下辖左、中、右3营,兵员2400名,防区北至长乐磁澳、南至莆田平海。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海坛镇奉命裁撤中营,兵额并入左右两营,裁并后两营实有兵员1152名。从此,海坛老城关就有了两个地名,叫“左营”“右营”,但是时至今日,老城关只剩下了右营,而左营不知所终。 

        和左营一样,一些地名走着走着就丢了,特别是在城镇建设过程中,可能一个叫刘宅的村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东方威尼斯或者叫融信大卫城的楼盘。一个从三盛托斯卡纳的小区里出来的古稀老人,在城市的迷宫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这个只会讲方言的老人实在不知道怎样用方言准确的说出这个名叫三盛托斯卡纳的奇怪小区的名字,而他所熟知的用了几百年的村庄名字在民警的户籍里再也找不着了。

那些像树一样生长在大地之上的村庄的名字,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像树一样自生自灭,有的长达几百年上千年,而有的却因为各种原因早早的被连根拔起,顺带被拔起的还有那些带着疼痛的记忆。